兮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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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发塞老师的疯,我就是霍格沃茨最强黑巫师!

 

焚琴煮鹤

谢残酒:

  


  曹丕个人向


  何以忘忧?弹筝酒歌。


  对于自家二儿子喜欢些莫名奇妙的东西,曹操大概是不太懂。战中形势混乱也不知是何时学来的琴艺。他挑开帐子进门的时候曹丕正把东西往身后塞,很不巧,以曹操的高度望去,正好露了个尾巴端在外头。


  没藏好。


  曹丕反应倒是快,立马坐正,恭敬道:“父亲。”曹操假装随意挪了步子,曹子桓似也不经意地随着他的方向移了移身体。


   “咳……”轻咳了声。曹丕立马抬眼,晓得事情露馅,一脸听君发落的肃穆表情。


  曹操这时也没了训他的心情,抬了抬手自顾转身出门。心道这孩子也不知怎的,一点也可爱不起来,他倒是向听他辩白几句,推脱也好,自认也好,摆出儒家六艺君子之道也好,他想自个儿也不会同他计较些什么,兴致来了说不准还可以听他弹奏几曲,如同当年教他骑马一般,揉揉他的头,像个普通父亲一样夸耀我的子桓真是天资聪颖。


  可他们之间总是少了点什么,曹丕总是这般小心翼翼,一脸恭敬顺从的态度,把那些小心思捂得牢牢的,欲盖弥彰地装作满不在意。可这又怎样瞒得过他曹孟德。


  但他就是厌恶那张故作老成的样貌,子建少年意气让他觉得他曹操的孩子本该就这么张扬夺目,渐渐地就收去了本应放在曹丕身上的目光,偶尔匆匆一瞥,对方也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越是看重,越是希望得到肯定,却越是小心翼翼,越发沉默。这仿佛是个死结,越缠越紧,扯都扯不开。


  曹操也这么忘了他那个沉默的二儿子那张外皮下原来也是有少年心性的。


  曹丕坐在里头,想了想,还是把藏在身后的筝拿了出来,指尖触到凸起的雁山时微顿,然后挑起了琴弦。


  蚕丝弦的声音并不大,但透过虚掩的青帐已是足够。他弹的并不快,拨挑抹劈却力度十足,音节清晰可闻,指法洒脱历练,出手反是脉脉柔情千回百转,听得人直在心头跳,似有满腔热血在细雨春风拂面十里长柳下熊熊燃烧。


  烧不尽,浇不灭。


  曹丕不知道父亲是否走远,是否足够远到听不到他的筝声,或是,自己原本就是希望他听到的,孩童一般诡异的心思。


  进来的却是曹植。他噙着笑意,带着点轻微酒气,随意在曹丕身旁坐了,一手托着腮:“二哥好雅兴啊。”


  曹丕微皱眉:“又去哪里了?”


  “三五良友作伴,自然需酒,”曹植知道他意指什么,眉眼一挑,笑得得意,“可惜差了点味道,在二哥这算是补足了。”


  曹丕不言,手上下摩挲琴弦,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像是欲言又止,却是不开口。


  “二哥?”曹植在曹丕面前晃了晃手,这才得到勉强算是正视的一瞥,双目相对,曹丕早早别开目光,拉起案上的帛锦,把琴收了。


  “不弹了?”


  “没心情罢了。”


  曹丕回的淡,却也不生分。曹植想,天底下也没有哥哥必须给弟弟弹琴的道理,他二哥也不是哪里的琴师,也怕是没人敢差遣他的。但他又想,弟弟要哥哥弹个曲,求点东西也是应该的,纵使是位高权重,那曹丕也逃不开是自己的兄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曹植浅笑一下,嘴角上扬,有了些鄙薄的轻蔑意味,仿佛自嘲一般:“植坏了兄长的兴致吗。”


  话说出口,不是询问,曹丕听来好像带了些平白认真的口吻。他回道:“无。”继而又扯开包裹琴身的布,向外一撒,帛锦飘飘然坠在案上。


  指尖掠过丝弦,传出磨擦的吱声。曹植取了案头香炉,替他添了香。


  “二哥何时也效仿荀香令。”


  “想听的话,安静就是。”


  并无旁人,其实也无须摆出那些兄友弟恭的模样,他和曹植的相处确实在最需要做戏的场合偏偏闹得僵硬,即使彼此都尴尬也是不肯退让一步,是人都瞧得出来那剑拔弩张的气势,加上曹操本人放养的态度,曹公家儿子不和的言论倒是越发厉害,下属亲朋都在本人面前对对方的名字忌讳莫深,渐渐地仿佛真的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也只有在私下的时候,二人才会和平日里不同的少有的亲近。


  彼此本没有改变过。并非帝王家,却行的像宫闱里的冷漠。


  曹丕是听到那句兄长愣了神,想来自己也不像是个兄长的模样,从小倒是子建腻在旁边,拿了新奇事物总要多留一份给哥哥瞧瞧。他觉得更多时候是个被动的接受者,接受弟弟释放的善意,然后做出些笨拙的回应。靠着别人的主动来拉近双方的关系。他对于弟弟,好似是没有做过太多事。


   曹丕又突然想起了自己做弟弟时的光景。原来他也是有过大哥的。


  陈年的创口留在身上无非就是成了个疤,无痛无痒,偶然瞥见时才知道原来痛过哭过恨过,而大部分时间静静地长在那里,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变浅,到最后,连疼痛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堪。


  而曹丕不是这种人,他喜欢反复去扒开已经结痂的伤口,一遍一遍,一次一次。伤过再伤,看着愈加深刻的疤痕,让自己牢牢记住那些钝痛。恨,要恨到骨子里,刻骨铭心。


  他不是习惯放手的人,逼迫自己去回忆那些痛苦的记忆,把一个人一些事在刀山火海间反复研读。


  所以他经常记起那个夜晚。


  火光照亮了整座城,似是炼狱,又好似霞光。厚重的夜仿佛无止尽一般,他在马上,双手死死扣着缰绳,杀伐声充斥耳畔,和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身后是血雨红光,他自一片地狱中冲出,远方浓浓墨色,看不清方向。


  他记得火光照着自己脸上的感觉,火辣辣的刺痛,和马蹄扬起的尘土一起,让人眼眶发涩,他极力想呼喊,但是喉咙似是嘶吼了千遍一样喑哑沉重,发不出声响。


  只有极力往前,他在烈风中回头,最后看见的是曹昂满是鲜血的身体,风沙迷了眼,兄长的身躯在远方被拉得越来越模糊,他只有努力睁开双眼,死死盯着,直至眼中景色依旧糊成一片血色。


  把这片杀戮刻在心底。


  他始终没有哭。


  终于等到黎明,破晓的曙光原来如此耀眼,他自马上下来,清晨露重,湿在衣襟上萦绕不散的血腥气。他站在马旁,北风寒烈,曹丕在风中眺望天际,良久。冻到手脚发凉也没有动。


  建安二年的冬天肃杀,可惜没有雪。


  曹昂的尸体是在第二天派人带回的,一起回来的还有典韦和曹安民。


  人虽走了,血却依旧鲜艳。


  曹丕看着尸体被装上棺椁,沉默地站在一旁。曹操在上位,眼里布满了血丝,也是无言。


  喑哑的哀乐奏起,絮絮切切,听得人有些恍惚。有让人觉得安慰,酸涩的情绪憋在胸口。


  哭不出口。


  曹丕就随着哀乐慢慢行走,神情恍惚如同麻木一般,但他知道他活着,手上的伤口被寒风扯得生疼。


  他知道他还活着。


  他大哥走了。


  曹丕听哀乐听得木然,浑浑噩噩行礼。丧礼毕了就倚在军帐外的枯木旁,脑中回荡的还是那点点弦声。


  脑袋不知是被谁拍了下,曹丕抬头看见个穿着浅灰袍子的青年人,披散的头发被风打得乱,双手拢在袖子里,弯着腰盯着他。那人虽未笑,眉目间却带着轻佻笑意,看似落魄的宽松粗袍,也穿得一身风雅气度。


  曹丕看着他问:“什么?”


  那人又拿手使劲揉了揉曹丕的头:“哎呦我的二公子,该不是吓傻了吧。”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要替你寻个大夫吗?嗯?”


  曹丕略有不满的拨开自己头上的手,含含糊糊说道:“别摸我头。”


  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眼睛弯起来,眸子里似是含水一般温柔耀眼。


  “放心,再怎么揉都铁定比你爹高。”


  “你见过我父亲?”曹丕问的小心,应该是父亲的宾客谋士,可看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又怎么都不像。


  “见过啊,还是他亲自写的信要我过来,要看吗?”说道把手伸进外衣里,“真不明白,长得大老粗的样子,写的字一点都没点为人主的霸气。”


  曹丕拉拉青年的袖子,微摇头。


  “怎么,信我了?”他把手放下,又拢进袖子里,笑得狡猾,“骗你呢,谁没事干还把信随身带,看完早扔了。”


  曹丕不理他,自顾在树旁坐下,双手环着腿。


  那人也顺势蹲下来,“生气了?小孩子气性真是大得很啊。赶明儿你坐了主公,下面的谋士都要给你吓跑啦。”


  曹丕把头埋在怀里,从狭窄的缝里看他,轻声嘟囔了句:“没。”


  他想说的是自己没生气,也是想自己根本不要做什么主公。


  他前头有个哥哥,但是哥哥死了,好像原本离得很远的事情都突然压道自己身上。有人替他掀去了遮在眼前的云幕,让他提早的,看清了这个乱世。


  曹丕把头往怀里用力埋了埋,觉得心里有点发堵,然后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的手紧紧攥着裤腿,指尖捏得发白,颤颤地抖动,他似乎是想极力克制住自己,却是连身体也忍不住地发颤。


  青年见了,更是用力地揉了揉曹丕的脑袋。


  曹丕埋着头,听他轻轻道:“放心吧,你父亲,日后都不会再输了。”


  语气很淡,听上去却是难得的温柔和坚定。


  曹丕慢慢抬头,眼泪挂在脸上,顺着往下流。


  他看着蹲在他面前的人,问:“那是什么?”


  “什么?”


  “就弹的那个。”曹丕说话有些哽咽,断断续续的,“那个是什么?”


  青年笑笑,起身拍了拍下摆粘上的枯草。


  “筝。”


  曹丕见他起来也从地上慢慢站起,“没见过。”


  “那是,你才活的多大年纪,怎么可能见过呢。”回答地漫不经心,倚着枯木,双手环胸,他看着远方蒙沉的天空半眯起眼,“可不是讨人喜欢的东西。”


  曹丕静静看着他,话未说尽但是也不发问,然后随着青年目光眺望。天际依旧昏暗,再往下却是可以看见整个城镇,北风吹起了发,吹干了泪,只有浅浅的痕迹自眼角留到脸颊。


  后来那只揉他脑袋的手掀起一番风雨,人依旧是笑着的,随性说的就算是鬼话连篇,也是吉凶必应。


  算无遗策,天生鬼才。


  这江山,没有一场败局。


  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沙场硝烟,为谋者百般心血耗费,举子轻巧,落下却重若千钧。


  人虽仍然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笑得没心没肺,但依旧是看得出的消瘦。一日日下来,原本就不算结实的身板在袍子里显得越发空荡荡。


  总归是,甩下了摊子自个儿先走了。


  曹丕再次听到筝声是在郭嘉的葬礼上,那时他的筝也练得差不多了,再听到同一首曲子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感怀。散了礼,他到柳城郊外的山坡上,俯瞰城镇袅袅人烟,抬头是青山相接,天际一抹白云。


  旧曲,但不识旧人,旧景。


  连心情也是被时光打散,再回不去。


  没有眼泪,依旧是风吹起长发,眼眶涩然。


  这时候他已明白当日里郭嘉的话语:形似棺材而为世人不喜。


  这么简单的话说的却是弯弯绕绕,可那时就算挑明了说又能明白多少。


  人望其形,不观其心。


  曹丕想,这条路上,郭奉孝也好,他父亲也好,大抵看的不过是副皮囊,后来油墨重彩地传的似鬼似神。就像当年死去的典韦,被当作妖魔流传,凶残狠厉的眼无非是杀得血红,人哪有不会死的,不过就是不得死而已。若是真如鬼神一样,他大哥又怎会死在那个夜晚。


  不过是铁骨下的一颗真心。


  司马懿在坡下,他们隔得很远,只看见浅浅的一方人影和被风吹起的发。


  暮色有些暗了,在逐渐阴沉的天空里散着最后一缕光热,泛起了凉意。


  司马懿慢慢走上前,眼前的背影被慢慢放大,渐渐看得清晰,他在几尺处站定,双手拢在袖子里,齐平。微一欠身,道:“公子,起风了。”


  旧曲弹了千百遍,早知刻骨却不愿放下。


  琴弦换了一根又根,弹琴的人总归是有尽头的。


  太和二年的时候,曹植入了一次洛阳,他问起司马懿那架旧筝。


   司马懿默默行礼,然后答:“先帝遗物,老臣不敢妄动。”


  曹植看着司马懿,人却仍然是那副悲喜无痕的模样,然后轻笑一声,瞥了他一眼,道:“真是好定力,你还是那样无所谓,”曹植顿顿,轻声说,“你在乎过吗?”


  司马懿只是行礼,并不言语。


  送走曹植后,下起了小雨,细细麻麻的。司马懿并未打伞,只在一片迷蒙行走。他走的很慢,步履带起的水花湿了衣袍,发冠也被雨水濡湿。


  司马懿抬头,阴沉的天和从远处打下来的密密麻麻的雨珠。


  他带着一身水汽归至府中,坐在案旁,从桌下取出了一个狭长木盒。


  一架旧筝。


  他低头抚上琴身,有水珠自头顶至脸颊滑落,溅在琴上。


  他知道他没有哭。


  微风吹动檐下的铜铃。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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