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嘉

三 

世子的行程原本十分繁忙，这之上还要绕过众多耳目调查王兄的事，虽然心情十分懊悔，一方面实在是分身乏术，另一方面他确实没有想好该如何同世子嫔道歉。而世子嫔自那日之后也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来寻他，这让他心中更是惆怅不安。

这日中午，他终于有了些自由安排的时间，立刻心急火燎地赶去了嫔宫殿，门口的宫人正欲替他通传，他却挥手制止，一个人在门口来回踱步，酝酿着一会儿该说的话。结果还未做好准备，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世子嫔的脑袋探了出来，看到门口的世子吓了一跳。

世子嫔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问道：“世子邸下是来找我的吗？”“不是……”在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世子脱口而出道。话音未落他立刻后悔了，轻轻啧了一声，扁了扁嘴。世子嫔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笑意更深，稍稍让出了路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相对而坐。世子嫔着人取了些茶点之后屏退了旁人，等待世子开口。世子沉默地望着对面的世子嫔，心中忽然有些感慨，即便自己口是心非，面前的人也总是能拨开那些虚妄，明白他心中的真意。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世子嫔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忽然率先开口道：“没关系。”

世子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目光问道：“什么没关系？”

世子嫔捧着茶杯，轻啜了一口缓缓解释道：“上次……你那么说话我真的很生气，于是就去找中殿娘娘告状了，中殿娘娘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我现在不生气了，邸下也不必介怀，所以我说‘没关系’。”

世子望着世子嫔，内心的情绪几乎满溢起来，他既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又疼惜她的善解人意，而胸中所有这些无法言说的情绪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声百转千回的“对不起”。

这回轮到世子嫔露出了疑惑的目光，小声埋怨了一句：“我都说了没关系，世子邸下无需道歉……”她的表情看起来稀松平常，确实不像是耿耿于怀的模样。

世子微微避开了她的目光，斟酌了一下用词片刻后才道：“你不介意只是因为你为人善良，总是先替他人着想，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好意，母亲时常教导我们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应该及时反思改正……所以我原该郑重向你道歉。”

世子嫔认真地听他说完，又低头沉思了片刻，也没在此事上继续纠缠，而是将自己面前的茶盏往世子面前推了推说道：“既如此，邸下就给我斟一杯茶当做赔礼道歉如何？”

世子自然没有推辞，给世子嫔倒了一杯茶。世子嫔则接过茶杯豪迈地将茶水一饮而尽，露出了好看的笑容道：“好了，我原谅你了，邸下就不要再计较这些过去的事了，以后对我好些便是了。”

似乎是被世子嫔的笑容感染，进门后一直苦大仇深的世子心中的大石总算是勉强落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回想起与她经历的种种，从初遇到满月岛相处的几天，从大婚时的不快到如今解开误会，原本以为此生与她终归是情深缘浅，而此时他们竟能这样坐在彼此身边品茗谈天，他心中微动，忍不住唤了一声她的名：“清荷……”

清荷则瞪大了眼睛，而后露出了欢天喜地的表情宣告道：“哇！！！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好开心啊！”

原本见她这样开心，世子也该跟着开心，然而转念一想他又忽然有些难过，只是这样一件微小的事就能如此牵动她的情绪。世子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原本升起的兴致也倏尔回落，轻声道：“你、不必如此……”

清荷不解其意，世子则接着说道：“你不必总是以我为先，对我这么好。平心而论，我并非良配，不值得你如此待我。”

听他这么说，清荷可不乐意了，当即反驳道：“怎么就非良配？怎么就不值得了？”

世子眉头微蹙，难掩惆怅地说道：“我如今身为王储四面楚歌，不仅是大妃娘娘，这宫里还有无数人想把我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我要顾及的人和事太多了，不仅要想办法保护母后和弟弟们，还要查清王兄之死的真相，我……我也许没有办法总是把你放在第一位，所以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清荷望向世子，眼中眸光流转，一方面欣喜他为自己考虑了这么多，一方面又恼他把自己当作外人，想了想才道：“我作为世子嫔，既然嫁给了你，我们自当夫妇同心，中殿娘娘也是我的母亲，大君们也是我的弟弟，你若为他们而战，我自当为你而战。你不必如此忧心，至于我爹那里，就由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他对你所谋之事一定能有所助力。”

清荷的话令世子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自从成为世子后那种孤军奋战的感觉也仿佛少了几分，他望向清荷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把清荷卷入斗争的漩涡之中，那一刻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四

此时已过戌时，东宫殿里却来了个稀客，正是兵曹判书，同时也是世子嫔的父亲尹寿光。兵判大监与世子相对而坐，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凝重。

兵判打量着世子，不动声色地问道：“世子邸下这个时间找我所为何事啊？”世子不想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回道：“我想从兵判大监这里讨一个承诺。”

“世子是不是觉得，小女嫁给你成了世子嫔，我就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兵判大监的声音带着某种威严，企图给世子一个下马威。世子则不卑不亢地回道：“自然不是。”

兵判略一沉吟又道：“那邸下要从我这儿讨什么承诺？”

 “大妃和兵判大监尽可以联手想方设法把我从王储之位上拉下来。”世子泰然自若地说着一件对他极其不利的事，兵判则露出了愈发疑惑的眼神。世子微微停顿，脑海中浮现出世子嫔的身影，脸上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一些又继续道，“但只有一点，我希望你们不要利用清荷。我自然知道大妃娘娘和你把她放在我身边的用意，但我希望她能远离这些波谲云诡而不是夹在我和兵判大监之间左右为难。当然我也绝不会利用清荷从大监这里打探消息，这一点是我可以给大监的承诺。”

兵判没有料到世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就是你想说的？”世子点了点头。兵判又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和兵判的这场谈话于世子而言算是一个有些孤注一掷的决定，他自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虽然这并非他所期望的结局，他也只能无奈回道：“大监是清荷的父亲，我自然也不能拿你怎样，所以我才说，我想从大监这里讨个承诺。还希望大监看在清荷的份上答应我。”

兵判捋着胡须不知在沉思什么，而后忽然站了起来道：“我该走了……若是和世子邸下私下见面的消息传到大妃娘娘耳中，于我而言绝非好事。”世子自然没有名目继续留住大监，他也只能站了起来最后又不甘心地唤了一声“大监”……

兵判则板起了脸孔对世子道：“邸下若是让清荷伤心流泪，就算你是世子，我也绝不会放过你的。”世子则郑重地回道：“清荷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守护她，疼惜她，又怎会让她伤心流泪呢？”兵判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世子转过身去，却偷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兵判大监回到府上时已近亥时，兵判夫人却仍未就寝，而是泡了壶茶，忧心忡忡地等待着晚归的兵判。他刚一进家门还未来得及卸下纱帽，夫人便急匆匆迎了上去问道：“大监，世子邸下这么晚寻你何事？该不是我们清荷性子跳脱，惹了世子不快吧？”

兵判大监微微一笑，赶忙宽慰道：“夫人放心，没什么大事。”

夫人看起来仍是将信将疑，略一思索又望向大监见他确实表情轻松便稍稍放下心来，又接着问道：“那大监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兵判笑意更深，欣慰地说道：“我们家清荷确实觅得了一位好夫婿。”

（完）